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顏習齋先生闢異錄序

  異端之教,扇惑人心,蟊蠱世道,為害鉅矣,其誰不宜闢之。而誰則肯闢之,能闢之乎!我習齋先生崛起儒林,躬任聖道,深憂異端之害,毅然以闢邪卫正為己任。著有喚迷途一書行世。每見異端,諄諄啟牖,告以倫常,引之日用,則雖不必人盡返正,世盡去邪,而言距之功,自非淺鮮!錂也不才,未能似續先生之行,而同好棄惡,未之敢忘。竊於先生闢異之語,得之聞見者,於喚迷途外彙為一帙,願與同志者共期無負聖人之徒焉!  乾隆三年,歲次戊午,端月中浣,受業門人鍾錂頓首拜識。

顏習齋先生闢異錄卷上

闢異總論

  先生曰:「闢異端,貴發動其良心,使之開悟,如孟子之於夷之,只『孝子仁人』數語,便令『憮然』。若徒拒折如仇敵,勢反扞格不入也。」

  或言:「異端與我無怨無德,不必闢。」曰:「何必有怨,神禹與洪水何怨?湯、武與桀、紂何怨?孔子與少正卯何怨?」或曰:「我無君相之任,何可比也!」曰:「孟子與楊、墨何怨?儒者以天下為一體,只我要生天下,那害天下者便是我怨。若只做自了漢,如只管我孝,天下不孝都無干;只管我弟,天下不弟都無干,便做得真,做得成,亦是『小人儒』。那天下不孝,到底是我孝未做盡也;天下不弟,到底是我弟未做盡也;天地不位,萬物不育,到底是我中和未致也;孔子勉子夏為『君子儒』,意正在此。子夏篤信謹守,豈有為人貪名利得病,只是規模小,夫子恐他只做『自了漢』,故戒之。」

  今日淫祠徧天下村莊,曾不聞村莊有一夫子廟,惟國典令各邑有文廟一設而已。里巷之傑,輒以寺、觀不修,無僧、道焚香為慮,至其子弟之不孝、不弟,顧不知憂。此皆風俗之大關,吾儒曾不能為民闡明此理,所謂以清議持天下者安在!安得有人焉,勸人村建一先師廟,即設社學其中,為聘一正儒,教以德行道藝。或諸邑效之,如胡文定一倡而釀宋家四百年道學之脈,亦轉移氣運一大端也。其事只一淫祠之費足矣。

闢僧徒異

  應試入京,寓白塔下一椒園。有僧號無退,大言於先生曰:「念經化緣僧,猶汝教免站營財秀才。參禪悟道僧,猶汝教中舉、會試秀才。」先生曰:「不然。吾教中中舉、會試秀才,正是汝教念經化緣和尚,吾教中自有存心養性秀才。」僧又侈誇佛道。先生曰:「只有一件不好。」僧問之。曰:「只是不許有一婦人。」僧驚曰:「有一婦人,更講何道!」先生曰:「無一婦人,更講何道?當初釋迦之父,有一婦人,生釋迦,方有汝教,無退之父,有一婦人,生無退,今日方與某有此一講。若釋迦父與無退父無一婦人,並釋迦、無退無之矣,今世又焉得佛教,白塔寺上又焉得此一講乎。」僧默然俛首。逾數日,復來。先生謂之曰:「無退參禪悟道,連日何輕出禪關也?」曰:「僧削髮師即生父母:參禪師即受業師。今憫眾寺和尚,削髮師也,將歸西矣,貧無葬具,力募竣事耳。」先生曰:「知汝不募久矣,為即生父母破戒,即孝親意也。」曰:「然。」僧紹興人,因詰之「紹興有父母否?」曰:「亡矣。」「有墳墓否?」曰:「有。」「有祭掃乎?」曰:「有家兄。」先生曰:「即生父母,尚多一『即』字,顧破戒以盡孝。真父母宜何如?乃舍其墓於數千里外而不祭,舍兄於數千里外而不弟,此際不當一思乎!」僧俛首淚下,長嘆曰:「至此,奈何!」先生曰:「未晚也,足下年方富,返而孝弟何難?」先生行後,無退南歸。【此先生年二十六如京事也。纔踰弱冠即能化僧,況無退參禪悟道入其教者已深,乃先生一言有以悚動其良心,而翻然改圖,卒能全其父子兄弟之倫,不至終沒於異端,其有功名教為何如也!】

  僧某問:「先生每食必祭,何意?」曰:「此吾孔聖人所行。古人製下飲食與我用,我食敢忘之乎!故每食必祭始為飲食之人,不忘本也。」僧獻茶,先生不飲,僧自述為僧是大不得已。先生見其人生象方正,接人小心恭勤,周旋有儀,因告以人倫之當全,及祖父血脈不可絕等語。其人即言,既以無奈寄身空門,佛教事不得不做幾分,此中「孝、弟、忠、信」四字自在,但遇脫身路即便別圖。又回勸先生曰:「若遇俗僧道,還當慎言,恐成仇隙。公真明心見性者矣。」

  一僧語先生為其徒削髮,先生曰:「某素不交僧,交者必告以天倫。汝等一身,自開闢之初,人人相生,蓋幾千萬人之血胤而始至今也。今日娶妻生子,又子子相生,亦不知有幾千萬人之命脈也,豈可中間自我而斬?汝適不言乎:『佛慈悲,聖慈悲,天亦慈悲。』然『天之大德曰生』,豈可斷人生理,獲罪於天?汝若有決斷,當稍積貲財,歸家娶妻,為祖父衍血嗣。汝若無決斷,亦不可自誤誤人,再度生徒矣。

  聞僧人講清淨幻覺之理甚悉,闢之曰:「有天須有日、月、星、辰之照臨轉運,須有風、雲、雷、雨之鼓動潤澤。今其言天終空也,不知運世之盡而天始空,今昭昭者天,而遂空此日、月、星、辰不照臨轉運,空此風、雲、雷、雨不鼓動潤澤,可乎?有地須有五嶽、四瀆之流峙,人物、草木之長養。今其言地終空也,不知運世之盡而地始空,今溥博者地,而遂空此嶽瀆不流峙,空此人物不長養,可乎?有人須有耳、目、口、鼻、手、足、心之視、聽、臭、味、持、行、思,須有君臣、父子、兄弟、夫婦、朋友之令、共、孝、慈、友、悌、義、順、信。今視息者人,而佛氏欲其終空也,不知形氣之離而人始空,運會之盡而人之類始空;今盈兩間者人,而遂空此耳、目、口、鼻、手、足、心,不視、聽、臭、味、持、行、思可乎?空此君臣、父子、兄弟、夫婦、朋友,不令、共、孝、慈、友、悌、義、順、信可乎?吾聖人之道偕三才而長生,釋氏之道速三才而早死;即其所謂靈光萬刦不滅者,亦歸之如豆之舍利,無與於三才,終空而已矣。但有人心者,孰肯獲罪三才,而為此乎!然而思之,在釋氏原勝夫營營名利、酒色中者,故舉世俯首而尊信。要知吾儒明德之本體,定靜之實功,則釋氏將自媿為無用之體矣,而又何言乎?

闢崇邪異

  有谷姓者,溺於異端,先生為言邪教犯法。谷頗識字,因辨曰:「『齊,必有明衣,布』,何也?」先生曰:「聖人當祭乃齊,不祭而齊,非禮也。且齊者一其心耳,非素食之謂也。聖人立制,『祭天地用太牢、少牢』,『膾不厭細』,『惟酒無量』。」谷曰:「聖人言覺性否?」曰:「惟聖人覺。孟子曰『使先覺覺後覺』,見父覺孝,見君覺忠,彼佛見父不覺其宜孝,見君不覺其宜忠,是謂不覺。」問:「如何是性?」曰:「『天命之謂性。』視者目之性,聽者耳之性,仁義禮智者心之性。」谷曰:「吾謂一點性靈是,性那有許多?」先生曰:「便是此一點性靈,自會視明聽聰,見人則愛,見事則義,如一燈然,室中人物器皿無不畢照,方是明。若只一點明,一物不照,成甚燈?」谷曰:「人之所為,如渡水自覺淺深平險,愛渡方渡。」先生曰:「不然,亦問水宜渡否耳。譬如往令先人墓,雖泥淤不可已;如無來由,水雖甚適意,亦不可常渡,以其不如穩坐高堂也。」谷默然,久之,曰:「夜中用得靜功,身體亦自見效。」先生曰:「靜功不妨用,但把好色、好貨等掃去許多妄念,亦自佳,雖不食酒肉,亦無害,但不合說某門道人耳。今農人動稱道人,彼有何道,徒亂法壞俗,成一顛倒人耳。」谷曰:「如某人亦善言性道。」先生曰:「妄談性天以惑俗,罪也。」谷曰:「所以罪者何也?」先生曰:「朝廷患道統之不一也,建之文廟,立之專官,猶恐其忽忘也,每朔望使鐸人巡於路曰『孝順父母』,云云。今不此之由,而別道其道,以與天子爭民,是以罪也。」谷曰:「何以敬天?」曰:「守天理就是敬天。」谷愕然曰:「我輩大端差矣。」

  或曰:「聞三教之祖一時化現,有諸?」先生曰:「吾夫子生於周末,今山東曲阜是其誕降之地也。佛氏在東漢明帝時,始以小人妄言,取其朽骨,污亂中華,史傳昭昭,何得亂言。即使佛氏果聖,亦荒夷之特類耳,而非吾中國之所宜尊者也。今顧舍中國大聖人教法,而崇信荒遠之夷人,則惑之甚者也。」

  酒工戴姓者,異端人也,每斥平人為五葷頭。先生與言入邪教之非,並大清律之禁。又告之以當為之善,如聖諭六條。既而曰:「汝等目我輩為五葷頭,是目我輩為五常人也,這個卻是。蓋五常者仁、義、禮、智、信也,邪教則無五常,故名不入邪教者為五常家,以後只當呼五葷頭為五常人矣。」【錂按:葷從草頭,臭菜也。方術家所禁,謂氣不潔也。佛氏以大蒜、小蒜、興渠慈蒜、茖、葱為五葷,道家以韭、蒜、芸薹、胡荽、薤為五葷,乃今之入異教者戒葷不食,而用胡荽不厭其多,亦將名一葷人乎。且肉者腥也,非葷也,聖王命為養老之物也。故孟子曰「七十非肉不飽」。又,凡祭宗廟神明必用牲殺,是謂血食。梁武帝以麵為犧牲,舉朝駭愕,以為不血食矣。昔成王當祭,齋戒,周公特殺牛犢食之,取純潔也,是肉又為齋戒所不廢也。況天生豬羊,所以賜人食也,故平民皆謂之菜,而異端皆棄之,是猶父予子食,而子乃擲棄地上也,父能無怒乎?天賜人食而人棄之,能不得罪天地神靈,而干犯王法乎!入異教者奈何不思。】

  某少年言入邪教事,先生曰:「犯王法而獲罪於天,甚不可也。」問:「何為犯王法也?」曰:「律有之,左道惑眾,誅無赦。」問:「何為其誅無赦也?」曰:「天子奉天道以教萬民,凡別名一門而叛天子之教者即宜誅,非為其聚眾易為盜而始不赦。」問:「何為其獲罪於天也?」曰:「汝等若申文於府道,邀席於典簿,無罪乎?」少年曰:「此必見罪者也。」曰:「此猶得罪,而況於表上帝,禮三光乎。故夫工邪教者多嗣絕而災奇也。」

  李老者,「黃門教」人也,問:「十閻王地獄之說,有諸?」先生曰:「此釋氏之為也,堯、舜、周、孔未之言。吾以為天堂有則君子陞,地獄有則釋氏入。以彼父梵王而為之子,豈可舍父母而入雪山也!君梵王而為之臣,豈可置社稷人民而削髮以自納於枯寂也!古云『欺君者無上,非孝者無親』,五刑之用,莫重於此。起釋氏而問之,其何以對我乎?」李老問:「佛、仙與儒何以稱三教?」先生曰:「此亂世之說也。教本於道,道原於天;順天者仁,逆天者賊。君臣、父子、兄弟、夫婦、朋友,天倫也,而釋氏廢之;少壯老衰死,天道也,而仙氏逃之,一則殘天理,一則盜天氣,故曰,二氏者天地之賊也。」李老咨嗟久之。先生曰:「翁請自今以拜太陽者,拜父母之主以為孝,以教他人為邪者,教子守王法、奉天理以為慈,則李氏之福長矣。」

  謂王全四曰:「人為子言,人敬泥佛,子敬活佛,是以佛為好字,以之目汝父母也。子每以念佛為祝福口頭,為喜慶口頭,皆誤矣。夫佛,西域之無父無君者也,天地之亂賊,吾道之仇敵也。吾儒之教,父必慈,子必孝,而彼不但不孝、不慈,並無其父子;吾儒之教,兄必友,弟必恭,而彼不但不友、不恭,並無其兄弟;吾儒之教,夫必義,婦必順,而彼不但不義、不順,並無其夫婦,戕天經而毀地義,可不謂亂賊乎!反吾法而非吾道,可不謂仇敵乎!殲賊平敵、肅清宇宙者,聖人也;揚幟荷戈,從之喊逐者,聖人之徒也。若陽附官兵,而陰與賊通者,儒之奸細也;倡為不必殲平、喊逐無益之說者,賊之黨與也。」全四張目咋舌曰:「晚生乃今而聞是言矣。」

  思今之佞佛奉僧者,有二:一為人倫內壞,獲罪於天,將借異端懺悔,以自塗眯其良心。如李世民殺兄,篡父,殺姪,淫娣,罪不容於死;尉遲恭以人臣殺君之子,弒國之親王,持矛逼篡,罪不容於誅;便主臣佞佛,罷高祖汰僧道之法,興醮事,搆大悲,鑄銅菩薩,非徒假此為善,以欺蔽當世之耳目,亦以自欺其不容自恕之良心。後先佞奉之流,出於如是類者,十之四五也。一為飫於酒食,末塗自厭,陷於空寂之地,以圖息肩;飫於貪墨,積厚當損,逞於捨施之地,以圖益富;苦於饑窘,又恥乞求,濫於白聚之場,以漁食費。其色目不同,而病根則一。後先佞奉之流,出於如是類者,十之八九也。使吾儕人各明之,期共闢之,則鄉鄰不崇邪,而無寺觀之修,齋醮之費,僧道不禁而自不為矣。使吾儕師長倡之,執友、弟子和之,則朝野皆正士,而禮樂方新,邪慝自去,佛、老二門不攻而自破矣。

顏習齋先生闢異錄卷下

闢妄祀異

  一異教人,問:「天地、三光宜敬乎?」先生曰:「宜敬。」「宜祭乎?」曰:「不敢,天子方祭得天地、朝日、夕月,故庶民不敢也。」伊言:「天地、三光生長照臨,何可不報?」先生曰:「汝言天地、三光功德耳。然庶民之報天地、三光,與天子異,守王法所以敬王也,順天理所以敬天也。」伊譏先生不敬神、佛,先生曰:「儒者何敢不敬神也!但佛不可與神偶也。」伊曰:「即心是佛。」先生曰:「汝終以『佛』作好字,彼子焉不父其父,臣焉不君其君,無父無君,是何人也?儻人心皆佛,尚有世道乎哉!」伊徒眾多,不肯屈服,終以為善。先生曰:「是以惡作善耳。孝、弟、忠、信是真善,自家庭、鄉里達於朝廷,聞者同善之。今汝等所為,曾不敢聞於官長,禁告戒文,歲不絕而月相繼,謂之善,可乎!且汝誑汝徒之言曰,『朝廷禁聚眾,恐為盜耳』,不知合天下而統教之,但別立一教門,即是叛天子之教,雖一人,亦宜誅。」先生既而寬之曰:「凡汝道人,也是心要為善,但不明乎善也。」

  顏羽洙稱時監生敬神,每朔望致祭文昌帝君、五龍聖母,一年二十四舉皆成筵,可謂誠矣。先生曰:「敬神有常,誠則誠矣,而惜乎敬者非其神也。吾聞帝君者,川省梓潼人,唐之能報父父仇者也;文昌者,天之星名也。異端附會為一,而造為化身之說,且曰司天下士子科名貴賤,以欺弄文人,可謂妖矣。『龍母』之說出自俗人,士夫所不道。昔泰山之神本在祀典,季氏旅非其分,夫子視為大故,況媚邪乎!若移此朔望之禮於先人,則善矣。」【錂按:時監生性復,門人希聖祖,種地四千餘畝,稱巨富,敬神如此,而卒以無嗣。無何,族裔爭論此廟香火地,與馬姓搆訟三十餘年,財傾怨結,孰非此翁敬神所胚胎哉!妄祀者,可廢然矣。】

  宋氏子言,祭某神云云。先生曰:「此謂妄祀。妄祀無福,且多得禍。」曰:「我父母俱逝,不獲孝矣。有叔父母在,今欲朔望獻食叩拜,以盡此心,何如?」先生曰:「此念甚好,若果如此,豈非孝姪。然父母雖逝,若設立神主,朔望獻拜,亦可追孝也。莫謂父母無靈,我等百姓,惟父母有來享之理。」

  謂一「九門教」人曰:汝等擺幾碗木耳、磨菇,豆腐、涼粉,請甚麼「玉皇上帝」,「東嶽」、「天齊」、「城隍」、「土地」,你想那等東西敢請縣官乎?縣官且請不得,卻要請許多尊神來,這豈不褻瀆神明?這豈不得罪神明?

  先生南遊,見楚人劉青山好施財飯僧,問何所求。曰:「求來世不失為人面目耳。」先生曰:「人盡人道則為人,使果有輪回,則我等自然百世不失乎人。今僧已叛人倫、棄人道矣,輪回於伊未保何如,而向伊求人身乎?」青山曰:「如君言,西方之不宜行於東,兄燕人,何以來豫地?」先生曰:「非不通方之說也。翁劉氏自當祀劉氏祖,不當為李、王祀祖;我天朝自有聖師,豈可師西方之佛乎!」

闢邪說異

  一老異端高姓者,問曰:「語云地須秋耕,人老修行,何謂也?」先生曰:「德見於事謂之行。人老則宜:善者益勵其志,修其孝弟忠信之行,以終其德;惡者急悔其非,修其孝弟忠信之行,以圖晚善。非謂人老則當信奉妖神,以求福利也。」高聞言,大感動,曰:「恨相見之晚!」其意蓋謂老而不及改也。先生曰:「人即八十,歸正而死,亦正鬼也,何晚之有?」

  或問:「佛氏謂人為苦海,如何?」先生曰:「吾中國上有君臣之樂,下有父子、兄弟、夫妻之樂。彼佛氏生於世,絕去君臣、父子、兄弟、夫妻,而孑然自苦於空虛寂滅之地,真苦海也;而何乃以人為苦海也?真邪說。」

  或曰:「三教歸一。」先生曰:「佛氏教人務死,仙氏教人貪生,吾儒教人:生盡生道,死盡死道。一乎?不一乎?」

  人問箕鸞請仙事,先生曰:「是鬼道也。吾儒惟當盡人道,父父、子子,倫常之外無他道,故曰『道不遠人』,故曰『以人治人』。」

  一僧怨其弟子歸倫,曰:「脫渠不信邪說,至今不去,愁甚不太平?」先生曰:「渠太平矣,只是汝不太平耳。以吾觀之,少年得復父子、兄弟、夫妻之樂,固人生快事,人生正道;雖耄耋還倫,縱不能望後嗣,只獲與祖父合葬一原,不亦美乎?而乃以渠為信邪說,妄哉!」

  有老者約先生到寺中一坐,先生對以不往。老曰:「勿太拘。」先生曰:「拘,美德也;僕媿狂放,未能拘。」老者問:「何如是道?」先生知其好道而雜,答曰:「聞翁好道久矣,好道必君子。然好道須好正道,不正則非道矣。」老曰:「三教大道不可缺。」先生曰:「僕迂儒,止知一教。」老曰:「天地間三教久矣。」先生曰:「老子柱下史,尚在倫中。仙教始於關尹,佛教始於漢明,唐、虞、三代之時皆未之聞,何久之有?」老曰:「上帝、三清皆從三教定禍福,不可誣也。」先生曰:「誰曾見上帝,而聞其言?」老又述「五眼」、「六通」之說。先生曰:「何謂?」老曰:「無不睹,無不聞也。」先生曰:「即無不睹聞,終是兩耳、兩目,不可言五、六。若以形容其聰明昭格,則吾儒書經上說『明四目,達四聰』足矣。」老又言:「見過許多經卷。」先生曰:「僕聞邪書休看。凡外聖人之道以立言者,邪書也。然而嘗聞其說矣,彼以耳目口鼻為『六賊』。夫謂之賊,則必割截其耳目,窒塞其口鼻,然後可以除賊,何如吾儒非禮勿視聽言動,但使之各還其天則乎!彼以為慈悲普渡,彼視其生身之父母、同生之兄弟,皆斷喪而不恤,殘毒甚矣,又何假慈假悲之多也!」

附同人闢異語二條

  王法乾先生見有持準提戒者,詰之曰:「何為其然也?」其人曰:「欲祝子。」曰:「嘻,異哉!自古多男者惟文王,文王修德行仁,『則百斯男』,祝子者法文王則幾矣。今顧奉釋氏無後之教,豈不益絕乎,何為其然也?」

  路驤皇先生曰:「道以倫常為準。夷、齊之為人,近於矯者也,孔子仁之,孟子聖之,以其重父母、重天倫、重君臣之義也。楊朱高士,墨翟仁人也,而孟子直斥之曰『禽獸』,以其『無父無君』也。禽獸之與仁聖相去遠矣,而其辨豈有他哉?倫常焉耳。然則論佛道之是非、邪正者,亦以倫常斷之而已。夫佛,世嫡也,而棄其家,可不謂之無父乎?佛,匹夫也,而抗天子,可不謂之無君乎?楊、墨之行各有其一,而佛則兼之。楊、墨猶形迹相近,而佛則居然為之而無所忌憚矣。以是言,佛仁耶?禽獸耶?今之奉佛者,豈以其道為可奉乎,則何不棄而親,背而君,離而夫婦,以從所謂佛也者。既不忍棄而親,背而君,離而夫婦,固已知其非正矣,知其非正而崇奉之,可異也。昔傅尚書奕之折蕭瑀曰:『蕭子不生於空桑,奈何遵無父之教!』一言而佛之罪定矣。」

  【鍾錂曰:風俗之不淑,人心為之也,人心之不正,異端害之也。吾見鄉民惑於異端,焚香聚會者,十百為群;男女雜遝者,夜以繼日。相暱相親,逾於骨肉,而父母兄弟,反視若路人。家多不梵剎之寺菴,人盡不削髮之僧尼。少年婦女出門上會而不恥,異姓男子入室並坐而言歡,將先聖王分內外、別嫌疑之禮制,蕩滅殆盡,目擊心傷,令人扼腕。安得同志之人,一唱百和,皆以我先生之心為心,辭而闢之,不遺餘力。教人省上會夫工,加在莊稼,則莊稼多獲;把做會食物,孝養父母歡悅。改祠邪神者祠其先靈,朔望、節令,焚香拜獻,則先靈無餒鬼。這便是善,這便是修善,又何必從異教以求所謂善哉!今人於元旦必家設「天地三界」棚,是以庶人而僭天子也,曾謂天地不如林放乎!是亦沙門所簧鼓也。錂自從學習齋,今五十年,不設此棚,僧道疏頭併棄不用,惟宅中立五祀神堂。但家不便,不克如先生分時致祭,惟於元旦合享,齋戒沐浴從事。祖考祠前則朔望、節令必拜獻,忌辰出主若初喪,必誠必敬,不敢草率。凡以遵我先生之教,一惟緣分自盡,從未嘗於非鬼前略有媚奉也。尹元甫曰:「闢異錄淺處切脈,卻是深處下針;巽言、法語,無非救世婆心,雖反經有待,而言距如此,亦可望『人其人』矣。」 】